血喵喵

  锋华骁歌接下来第九话会涉及到关于磨刀的历史和现代操作知识，虑及信息量太大，若放在文首有喧宾夺主之嫌，放在文末则又有亡羊补牢之虞，所以决定给这内容单开一篇科普，蹭tag抱歉。 lo主磨的夹钢折刀对比图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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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岁月是从天朝最早的金属兵器文物——甘肃出土夏朝青铜刀开始算，亦即打磨金属兵器的历史长度。砺是金就砺则利的砺，也是砺兵秣马的砺。做动词指磨刀，做名词指磨刀石。砥砺二字组成一词，有磨刀、磨练的意思，因此这边天朝家的医务室——第六章中有提到，叫做 delicious砥砺所。

  传统文化和手艺，个人觉得和神祗颇有相通之处。神因人的信仰而生，艺靠人的需求长存。砥砺一道在各个时代都被需求着，有以分茶裁纸，雕花宰兽，刨木切菜，剃毛刻章为目的的刚需者；也有一票单纯执着于锋利的蛇精病爱好者对此有着无止境的弹性需求。因此无论纵观历史还是横看当下，这门手艺和其他很多传统文化一样，距离某些人口中的“灭绝”……除非中国人都变得不学无术，否则，还没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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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砥石部分图多，砺术部分故事多，现代及总结篇叨逼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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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然砥石大多有相对固定的地质学选择范围，如凝灰岩、石英质砂岩、泥质砂岩、页岩等。天朝地域固广历史故长，然矿脉再过五千年也不会长腿跑走，所以结合地质再看茫茫古籍，撒下一网子总能逮出几条头在古籍尾伸当下的鱼来。

  一开始动手捞这些鱼是因为翻《圣祖仁皇帝御制文集》的时候康熙《制砚说》自己撞进网里：“盛京之东砥石山麓有石累累，质坚而温，色绿而莹，纹理璨然，握之则润液欲滴。有取作砺具者”从这段形象的描述里，lo主顿时认出此乃吉砍名产松花石——去年磨刀坛子里有过一个砥石研讨贴，楼主用松花石皮PK日本梅ケ畑中山户前，方方面面巨细靡遗，因此印象很深。

松花石，源见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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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太近，远捞先秦。从《山海经·西山经》里又得一段：“崦嵫之山...苕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 其中多砥砺。”  崦嵫山即今甘肃天水齐寿山。轩辕黄帝故里【史学界猜测之一，本系列沿用。另外两个猜测是新郑和曲阜】。后来唐朝王权《广黄帝本行记》中有“【黄】帝所铸剑、镜、鼎器，皆以天文古字题铭其上”记载，不知道刻字之前打磨轩辕剑用的砥石是不是姬先生从这里人肉带过去的呢w。此地北魏开始称渭州，南宋杜绾《云林石谱》中依旧能觅得该砥石鳞爪：“通远石：通远即古渭州，水中...石色青黑温润，堪为砺之质。石或长尺余，价直数十千。凡兵刃用此磨治者，青光而不鏉。”【翻译：这地方水中产一种石头，颜色青黑温润适合做磨刀石。有时捞出一尺来长的，能卖到几十贯钱一块。兵刃用这种石头打磨之后，泛出青光且不易锈蚀。】

  《云林石谱》成书于南宋绍兴三年，当时一贯钱能买一石多按一石算合现在132斤大米，上文几十贯按三十贯算就能买3960斤。问了几个各地基友，米价取个中间数三块钱一斤，3*3960=一尺石头11880软....妈哒这土并不能吃得起！

  现在甘肃天水有卖特产庞公石，青而温润，火山岩质。半人高一大块才两千软。虽然只是因为地理和外观的疑似但是，唔，时代进步真好啊【】

工作人员在给做成观赏品的庞公石打蜡。源见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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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种在历史长河中痕迹不断的砥石出自战国成书的《尚书·禹贡》:“荆州...厥贡羽、毛、齿、革惟 金三品，杶、干、栝、柏，砺、砥、砮、丹惟菌 簵、楛。”【荆州贡品有一堆其他玩应省略= =和粗细磨刀石。】禹九州中的荆州即荆楚之地，约今湖北湖南交汇处，略微刮着点江西九江。其中下部分，正是今湖南益阳。

  天朝砥石圣地之一舞凤山就在这个城市。出产青石，黄浆石和一种适合打浆的泥石。其中舞凤山黄浆石和另一处圣地——四川凉山烂坝子的水滴青在当今磨刀圈的地位...该怎么描述呢？很少有人给它跪，但相当数量刀友手里备着一对。大概是因为只看性价比的话，天下无出其右者吧。

  也许当年湛卢一路游到楚国之后也跟这货肌肤相亲过

  黄浆石磨刀损耗比较严重，lo主用这货磨过村正的铅笔刀，手贱纵拉，没几下就一条深沟。于是郁闷地一边修正一边脑补凤山黄浆单箭头湛卢的BE...没准哪天码粗来报社

自拍私物。图上到下依次凤山青，凤山黄，凤山泥石。

自拍私物2，水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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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卢他老家越国也产砥石：

  南朝陶弘景《名医别录》∶越砥，今细砺石也。出临平。

  明朝《本草炮制药性赋定衡》【不知名药家托名龚廷贤所作，沈谦《临平记》记载为龚信，有误】：越砥...细砺石，出临平者佳。

  明朝沈朝宣《嘉靖仁和县志》 临平山细砺洞出砺石。本草一名越砥，俗称羊肝石。

  清朝沈谦《临平记》：越砥...至今临平山有细砺洞，是其旧也。

  这货比较受文人青睐，王褒给汉宣帝点赞【《圣主得贤臣颂》】提到了它不说，诗豪刘禹锡挽袖子磨刀也用的这个。后文砺术部分再挂。

  以上记录中明朝还说出产，清朝就“是其旧也”了。估计弃矿时间就在这中间。矿洞还在。杭州市余杭区临平街道临平山顶。

《本草纲目》越砥条目的插图，李时珍大大这张真心灵魂画作...扑通。

自拍私物，应该是越砥。因为1产于越国地盘2苍色腻理【干燥时苍色——苍除了黑和深青还有有苍白之意+湿润后细腻纹理】3古越国今包邮区民间一直常用此物磨刀并且跟沈朝宣李时珍一样称呼为羊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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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磨刀圈有一种说法：好砥石应该往史前火山带上找。据说是因为火山灰的细致在岁月中沉积成岩比较容易形成致密均匀质地。lo主对此半信半疑，于是做了一张对比图：

  图中浅色椭圆是部分砥石产地，红色是火山。深色边浅色字是现在仍然可以方便买到的品种，深色字是疑似已经不再出产的品种。其中峨眉山到石棉县那个位置在古书没见但现在确有砥石出产，南昌那个圆出自宋朝李昉《太平御览·卷七百六十七·杂物部二》：“砺石...出南昌者最善，今武库有数枚，治御刀。”

  ...要么在火山附近【白山，天水，烂坝子，峨眉山to石棉县】，要么在途径火山的河流的冲积平原上【益阳，南昌，杭州】呢...

  尤其下面串在长江上的出产，古代描述和现代商品清一色青/黑色水石+黄色浆石，这对基友基得真是携手千里绵亘万年...赶快结婚！九块钱我出！

  比如《尸子·劝学》有这么一段以砺剑比喻修学的内容：

  “夫学譬之犹砺也。昆吾之金而铢父之锡。使於越之工，铸之以为剑，而弗加砥砺，则以刺不入，以击不断。磨之以砻砺，加之以黄砥，则其刺也无前，其击也无下。”

  这段在各种中学课外文言阅读推荐里常见so窝就不翻译了。指住这里“磨之以砻砺，加之以黄砥”一句。

  砻砺和黄砥。

  颜师古注《汉书·枚乘传》：“底，柔石也。厉，皂石也。皆可以磨者。”【翻译：砥是柔软的石头，砺是黑色的石头，二者都是磨石。】

  《尚书正义》：砥以细密为名，砺以粗粝为称。

  综上，砥外表为柔软细密黄色，砺呈较粗的黑色。磨刀时先用砺，后用砥。

  往上面分布图里画出尸佼大大混的地盘——战国楚国边界：

 【注：商鞅死于公元前338年，则尸佼大大到楚国当晚于此数。楚灭越如以《史记·楚世家》为准，在公元前333年，诸侯伐楚在公元前301年。个人推测尸佼大大混到出名需要个几年时间，所以使用了这版楚灭越之后，诸侯伐楚之前的楚国疆域图】

  看，正是出产青黄基友组的地盘，尸佼大大劝人念书时顺口一说都把流程和石材描述得这么精确，没准是个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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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谈砺术之前先解说一发，本系列里天朝刀剑们动不动用鼎吃饭是和砺术有关的梗。典故出自《史记·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第六十九》：“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翻译：磨砺刀剑本是不起眼的技术，而郅氏却靠这门手艺成为了列鼎而食的豪富之人。】

 

  汉朝时这门手艺叫做削砺。唐朝柳宗元 《相和歌辞·东门行》第十五句“安陵谁辨削砺功”正是有感一件相关典故而发。

  那就是【柯南BGM】新砺长剑杀人事件！

 《史记·卷五十八·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梁王闻其义出于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刺者曰：“是矣！”刺之，置其剑，剑著身。视其剑，新治。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

  梁孝王听说不立他为国君的意见出自袁盎等大臣，顿时心生怨恨，派刺客来杀他。袁盎【遇刺时】看着刺客说："我人称袁将军，你没搞错？"刺客说："就是你！"把他刺死了。凶器插在袁盎尸身上没带走。袁盎他老板汉景帝为此案特地召回犯事赋闲中的前·汉中郡太守·田叔进行侦查。田先生除了学霸还是个剑术高手，查看这把剑，发现它刚被翻新过。因此遍讯长安城中削砺工，一个工匠说："梁国郎官某人来整治过这把剑。"案情就此清晰，田叔以此线索抽丝剥茧，派出条子追捕凶手。

  到唐朝改名叫切磋工。舒元舆有《贻诸弟砥石命》一篇：

“昔岁吾行吴江上，得亭长所贻剑。心知其不莽卤，匣藏爱重，未曾亵视。今年秋在秦，无何发开，见惨翳积蚀，仅成死铁。意惭身将利器，而使其不光明之若此，常缄求淬磨之心于胸中。 

  数月后，因过岐山下，得片石，如绿水色，长不满尺，阔厚半之。试以手磨，理甚腻，文甚密。吾意其异石，遂携入城，问于切磋工，工以为可为砥，吾遂取剑发之。初数日，浮埃薄落，未见快意。意工者相绐，复就问之，工曰：“此石至细，故不能速利坚铁，但积渐发之，未一月，当见真貌。”归如其言，果睹变化。苍惨剥落，若青蛇退鳞，光劲一水，泳涵星斗。持之切金钱三十枚，皆无声而断。愈始得之利数十百倍。 ”

  大意是舒先生收礼收了一把剑，好久没打理结果锈成狗。过一阵得到一片深绿砥石，手感不错貌美如花，带进城里给切磋工看，切磋工说可以磨刀、于是舒先生就拿出锈剑来磨。开头几天没啥进展，怀疑工匠大忽悠就去问。工匠说：“这石头太细所以效率低，慢慢来憋着急，再磨将近一个月你就造了”舒先生回家依言行事，果然秒懂：那剑锈蚀尽褪青光耀眼，切一摞三十个铜钱一点声都没有就一刀两断，比刚入手时锋利百倍。

 【 陕西岐山和甘肃天水离得不远，so这块砥石可能是通远石（庞公石）。但绿水色和细密纹理以及下铁慢精度高看起来又像在描述水滴青，四川和陕西挨着，凉山和岐山似乎也没远到完全不可能有石料交流的地步...到底是谁呢TUT】

  三十钱切的主人舒元舆是唐文宗宰相，前文名字特占便宜的神探田叔是鲁国宰相，再往前那个尸佼大大是秦国宰相商鞅的师父，操刀宰相团离凑桌麻将还差一个，得，把“有宰相器”的刘禹锡加上吧。诗豪刘先生同样佩刀生锈，处理方式却比舒宰相猛得多。刀不是锈得拔不出来吗？诗豪用他和诗力一样拔群的暴力把刀鞘给劈了。这时候正好“有客自东，遗余越砥。圭形石质，苍色腻理。”于是刘诗豪“沃之草腴，杂以鸟膏，切劘下上，真质焯见。”最后写了篇赋记录此事。

  诗人的精神是脆弱的，诗人的肉体是强横的——张小花。【】

  陷入沉思...磨刀时加鸟油是为了防锈跟保护砥石比较好理解...浇草腴什么梗？？？？败告我是酸洗啊！

  腴这个字有丰润肥美的意思，也有油脂的意思。因此推测草腴要么是植物油，要么是浓稠的草汁。

  刘大大用的植物系液体到底是油是汁虽不能断言，却有一个不用推测的事实是：无论加油还是酸洗，都被好好地传承下去——传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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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朝吴趼人曾感叹说：“以前异地传递消息多么困难，现在只要发个电报就行了。”

  假如吴先生穿越到当下，看到人手一个智能手机，又会对电报的消失做何感想呢？

  个人对于传承，观点就如第五章里婶婶对纯钧所说：“中华民族是宏观上最现实主义和追求效率的民族。宽袍大袖妨碍作战时，果断扔掉仙人范儿胡服骑射，冷兵器不能满足需求时，立刻另辟蹊径发展起热武器。数千年来各种抉择割舍，与时俱进。”正因为我们的历史和文化有着无以伦比的长度广度，所以与时俱进时看起来就像有很多旧风物消失掉了一样。但是那些旧风物，并非被“丢弃”，而是被“取代”。这种取代，很大程度上有利于更好地达到目的——不然旧物为什么会被取代？

  火镰被打火机取代，无损烹鲜饪菜。

  油灯被节能灯取代，乃至举室生辉。

  砥砺之道也是如此。不易磨损的不锈钢刀具取代一大部分普通钢刀之后，砺术的生存空间固然缩小。但因为这一点而悲伤愤怒则没什么必要。岁月如梭，他不再年轻。有人爱他，他永远不死。从我第一次在官方媒体上看到“磨刀要失传”到现在已差不多十年，几乎年年有人老调重弹。同时这十年也是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十年，爱好者们籍此联络探讨，沟通交流。时代发展除了让钢刀和走街串巷磨刀匠变少之外，也让取得别处砥石刃物的难度从跋山涉水远赴重洋降到坐家淘宝；让得到合用砥石架的难度从钉子锯条求木匠降到下单带照；大家不必误工费时面基，只要拍视频上传就能切磋请教；不必瞎子摸象似的试验，自有大量自然科学积淀可供参考。

  刚进磨刀论坛的时候看到前辈们把金相显微镜拉出来我都吓跪了泥造吗

  至于跟隔壁比较然后自惭形秽之余骂前人骂国人骂TG就更没道理了。咱家没他们家那么哀感顽艳的刀剑研磨，他家也没有咱们家这么疯魔的痒痒挠【如意】，兔子总不能比什么都世界第一吧？古兔流磨刀锋利至上，磨完了武人砍铠文人砍钱，切得利索就OK，美观排在后面；隔壁磨刀把美极近妖外加逼格buff当做和锋利不相上下的目标追求一晃一千多年了——鲁智深找甲斐姬比个什么劲儿啊？   啊不对，这个比喻有些不妥，因为公知系逻辑普遍爱拿街头磨刀匠跟隔壁国宝级研磨师比，然后得出类似“天朝研磨文化已经沦落成糙货”的结论——真会玩，咋不隔壁中学桌球社随便抓个人跟张继科比乒乓球呢？我兔民间磨刀匠要是磨把菜刀时耗一月钱收五百真心没人扭送派出所？所以人家在工作成本上精打细算有何不妥？至于精益求精方面，上到成名工艺大师，下到口挪肚攒往里砸钱天天手指头挂着彩上班的爱好者，被谁吃了不成！

  有人年复一年高调感慨磨刀失传，也有人年复一年默默销金收砥，刿血练砺。从中剖纸团到削纸成丝，从凌空劈发到吹毛断发，生不尽则砺不止。

  天朝手艺坑比天大，玩起来唯恨五千年太长，一辈子太短。

  放个自磨小刀削纸丝GIF作为收尾，硬件寒酸软件浅薄不值一提，唯图抛砖引玉共掉坑底。

                             

刃物=切出【片刃】·云流秀存昭三【按他们隔壁家套路改名快递切了= =】。 

砥石流程=烧结刚玉200→UU400→家传不知名黄花黑砥石→凤山青→凤山黄